耕读念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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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读念山

文/厉运波

那个人，把烟锅熄了，朝半山腰磕了一下
那个人，抬头望了一眼天

递过来了。一根浸透雨水的缰绳
念山之上，能牵动的
一律都抿着耳朵。那头牛，朝一朵云的方向扬起四蹄

刚才还吆喝了一声。一些色彩戛然横空
而头顶上的云，提着一把镰刀走开了

汗巾搭在肩上。那个站在梯田里的人，手执一柄锃亮的锄头

一开始，风还是有层次的。吹山，吹土，吹起田地的波纹
继而，吹动了那个弯腰的人

再后来，是一帧农业画卷的索引。线条飘逸，色彩浓重
那云雾，一直在勾描、调色
日夜耕耘的念山，被节令装裱成风调雨顺的一卷农事

喊一声，春天就低了。站在油菜花的纹络里
我的骨骼又一次生疼
目光升高，一丘一垄地描出母性的海拔。一道道明媚的金黄
由此披满全身
风，又起了一阵。我来不及收回那群越飞越高的蜜蜂
我是一只安放在梯田地头上的蜂箱
倚着念山——

一座座，一弯弯。心跳按下去
像触碰了大地的琴键。浑厚的曲调，瞬间滂沱而出

而那些水稻，是种在天上的。根须里有星辰
叶片上有云纹
每一次拔节，都能将天空抬高一寸

目光随之倾斜。一棵稻穗垂下的弧度，刚好是一个弯曲的天穹
那些金黄是弹奏出来的
与大地刚好合拍押韵

一直到秋天，我都在仰望这个硕大的粮仓——

想一个人，解开金黄的铠甲。露出千年的筋骨，布满念山
似一枚指纹，深深按下去

那个头包汗巾的人。那个叫黄巢的人，坐一会儿
还要敲打一下箭伤的右腿
一堆稻谷，是他咳出的衷肠

埋进土里的长矛，重新长出锋芒。层层叠叠的梯田上
庄稼的风骨，飘荡成一列列迎风的旌旗

那匹腾空的马，如今拴在半山腰。田埂上的一把青草
喂饱了一声响鼻

到山顶，那双手还在向上耕耘。一只鹰，端坐在风吹的草尖上
太阳是一只巨大的犁铲
划向眼角的深处

谁都能指认出那个脊背。一道弯下去的山梁，它有向阳的鳞片
和咀嚼的唇齿
我有一个落日，放归在脚下的山谷

梯田里的光，由此幻化成岁月的波纹。一圈比一圈悠长高远
我扶起的那个人，一头庄稼的翠发
两脚生津的泥土

隐约的村庄，会被念山怀揣成一粒粮食。一户生火做饭的人家
门被一声牛哞推开

望着念山。那个人
也或者是另外的一个人，按照脉搏的频率，把自己的魂魄
一丝一缕地卸在梯田里。一把镰刀挂在头顶
昭示一片血汗的壮美
一年年，像种子那样种下去。一辈辈，从念山的胸前
耕读到后背
我像一粒稻谷，轻易读出了一个茁壮、饱满的发音
并且拽过那把镰刀，做了我殷实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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